拿伞就是为了不打的
总之,那把伞绝对不可能打开的,
这是我绝无仅有的态度。
——————————————————————
我不幸运的出现在黑暗狂流的风雨泊中。
前路是看不见五指的黑夜,其中有风雨雷电汇聚,隐总而言之,那把伞绝对不可能打开的,
总之,那把伞绝对不可能打开的,
这是我绝无仅有的态度。
我不幸运的出现在黑暗狂流的风雨泊中。
前路是看不见五指的黑夜,其中有风雨雷电汇聚,隐约又有鬼魅闪烁。
那都是神明翻手的化形。
在我面前显现一把剑,一把伞。
“选一个吧。”
头上神明之音回荡。
依稀中我仿佛看到身旁有很多影子重重叠叠,或不假思索抓起剑就往黑夜里一头扑进去,或慢悠悠的撑开伞闲庭信步。
而有的影子还在驻足观望,踌躇不前。
还有一部分竟直接不屑一顾,毫不领情的潇洒走去。
两个只能选一个。
我不禁想起了一百个小孩和一个小孩同在火车轨道的分叉口,选择撞死哪一个?
妈妈和老婆同时掉进水里了选择救哪一个?
两个最重要的人你只能杀一个救一个选择杀哪一个?
被限制了的选择,哪还称得上是选择?!
不知何时我猩红了眼眶,
抓不住地狂躁了起来。
神明让我误以为自己的一切选择都是出于自己独立的意志和审慎的思考而做出判断的结果,然而这全部选项都早已在他的安排之中。
亲手在我的必经之路上埋好陷阱只待我踩上去,就像撒下鱼饵等着鱼儿上钩,最后还要把这一切追责成是我的咎由自取。
选剑,这一路将是与风雨鬼魅的正面抗衡,一往无前舍身取义,冲杀出一条残酷的血路,是一场自我强大,坚韧不拔的证明——我知道,那正中了神明的下怀,我甚至都能想象到神明偷偷的笑出了恶臭的声音。
神明就喜欢看到他的子嗣如他所愿的那样,用神明的赐予卖力的表现,来获取他的欢心,用遍体鳞伤头破血流,来证明自己的忠心不二,诠释神明所赐这场生命的伟大。
用形体的创伤与破碎讨得神明伟大的口头奖赏,和那空洞虚假的至福。
如获至高无上的荣光,同时要感恩戴德。
选伞,哪里下雨打哪里,卑躬屈膝,低头走路,过街老鼠,处于满路上众生中不起眼的小小一位,卑微的小喽啰,走平凡之路,做无名之辈。安安稳稳,默默无闻,静悄悄的躲过了这一生。选伞,就是选定了苟且。
这是老实,是奴性,透露着对神明的恐惧和臣服。神明也很喜欢见到这样的姿态。
干脆不选,一腔热血,满胸怒火,什么都不拿,只身犯险,献祭自我,任风雨摧残,任鬼魅剥削,不惜半道消亡,以毁灭自我作为对神明无力而微渺的反抗,最终不声不响地倒在无人问津的路上。像路边被泥泞溅踏不堪的花朵。
总而言之,反抗不得好死,且总没什么价值。
我看透了神明在这背后卑鄙的伎俩。
呵,
我轻蔑嗤笑。
不加掩饰的昂首对神明投去鄙夷的目光。
神明他,莫非真的以为把我逼上了绝路?
我诡异一笑。
果断拿起伞,转头冲进雨夜。
……
我的身材很好,细条,欣长,笔挺,但却柔韧,结实,有劲。它是一具上等躯体,我能感觉到。
脸孔也很帅,硬朗,明峻。
但我不领情。
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原因,同时意味着有所负责。
神明施舍给我的这具上好的架子,是要我为他做事的。
他想让我为这份恩赐感到荣幸,带着这具更好的身体更好地给他卖命。
话说开了就是投喂我一块最好的肉,让我做他最忠的狗。
甚至还要拍着我的头说什么,识食物者为好狗?
资本手段。
我都看到了,我并不卖账。
……
作为代价,给出的东西开始有了相应的收回——
不过也还好,我本也没什么端持,
身材也好,容貌也罢,
我从开始就没把这些当成是我自己的。
如今拿走我也不以为意。
为而不持,拥而不居。
——
我在黑色的雨夜里,黑夜为赤裸的我裹上一层黑衣,并非因它对我慈善的本意,只是它碰巧本身就黑罢了。
我的衣衫早在进来不久就被几个嘻嘻哈哈的小鬼撕碎,
我全身赤裸,周身到处有雷电炙烤过的焦黑痕迹,雨水无情的竞相鞭挞在上面,深深掩埋住烧焦的味道。
我右边的臂膀已经没有了,变成了杨过。我估计之所以是右边,是因在那里我带了一个二十二年的“For Freedom”的手环。
叫神特别的不喜欢。
我的面庞在雨中被阴厉的冷风抽割,时不时夹杂着扭曲的鬼魅把我身体切开,伤口尖锐细腻,事后经过我耳旁还要得意的嘎嘎作响,嘶声利啸。雨里仿佛是硫酸,渗透进我的伤口,接触到我的血液,掀起某种剧烈的化学反应。
随着血液的流失过多,我控制不了面部逐渐的苍白虚弱,但我能让它冷峻。
我已然到了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地步。
这大概是来自圣上旨意的千刀万剐吧。
神明也会封建皇帝那一套的酷刑啊。
……
我的左手紧紧握着那把紧紧闭合的伞,从始至终都是刚拿到它时的那个样子。
当初选伞……就是为了不打的。
不打给黑暗里的神明看。
我不拿剑为了表明我不会为他卖命拼杀,
我拿伞而不打开,是为了告诉他我不会束手就擒任他宰割。
我在雨路中不疾不缓的漫步,要么骄傲的昂着头颅,要么深沉的低着眼眸。
犹如在做着一个孤独的漫步者的梦。
纤细伶落的身形与雨夜的漆黑融为一体,兀自默默。
时不时我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轻轻的暂时放下雨伞。然后我再缓缓站起身来,好像多少年没站起来了似的,重新感知到激活了自己的身体各个部位,脖颈,胸肋,脊柱,腰椎,小腹,髋部,再到笔直修长的双腿,再到踏实戳在地面上的脚踵,我感到杵在地上,像一杆笔挺的长枪,向上无限延伸,仿佛顶天立地。我微微仰面,任雨清晰地淋在脸上,一只手有时候确实会有些不方便,不过也不麻烦,这不影响我的体面。我举起左臂,从头到尾,一丝不苟,在雨中慢条斯理的一遍一遍,向后捋着我的黑发,
甚是潇洒。
纵已面目全非,我也要一个体面。
可以毁容,但一定要帅,
可以落魄,但一定要潇洒。
神明要对我冷酷到底,我一定要保持帅气。
神明的终点和意图我不能看透,我只且体面好脚下的每一步。
从一开始,我就打算好了走在这样一条路上,走在一条彰显自我的路上。坚定不移。
神明也不容践踏的,我的自我。
我在彰显我的态度,
For Freedom.
……
我颠簸潦到,残体难支,血肉分离,千疮百孔,浑身到处处悬挂着碎肉,裸露出大片森白的骨头,惨不忍睹。
切碎的纸片人。
面目疮痍,合不上的嘴口露出里面凋零的牙龈,犹如冬日里的光秃秃的枯树,还残挂着突兀的舌头。
即便再拼尽全力,也不可能显得帅气啦!
即便再心有余力,也看不出洒脱啦!
然而纵使如此,我还是拼尽残存的全力,极力扭曲自己的脸孔,挤出了最不像笑容的得意笑容。
回头宣示着我的某种胜利。
如果右手还在我一定会举起来比划一个Yes,
至于左手,我实在是举不起来啦。
——终于来到了尽头。
这里是一个竖直高耸的悬崖,进无可进。
下面是无尽的漆黑,远方亦是无尽的漆黑。
回头看向身后的来路,也看不透丝丝的端倪,
依旧是雷霆回响,黑暗流淌。
我吃力的使挥几近支离的四肢百骸,坐下了悬崖边上,两腿垂吊在外,随风荡漾。
每一口气都是最后一口气,轻若游丝,疲软无力。
我偏头望向手里的伞,
而今只剩了一个破落的伞架,一如同样散架的我。
在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上,我处心积虑精挑细选的一个时刻,
我要打脸神明,
作为对那自认至高无上的神明最痛快的挑衅。
我成就了一场几乎不可能的胜利,与神博弈,并且抓到了可能是神唯一的一个死角。
我凭一人之力,一身所为,给了神明一个响亮亮的耳光。
我左臂无力的夹住伞柄,颤颤巍巍的要将它撑开,
伞它,好像和我的骨架一样松散,痛苦,无力,但它坚定着挣扎着终于零落的支开……
……
一刹那风雨化尽,雷霆失声,黑暗力扫,在这最孤高的悬崖顶上,前方是开阔的天地和一览无余的秀丽山河,带着光芒十色,头顶上艳阳高照。
我犹如沐浴在一场不真实的空幻里,
身后柳暗花明,春风和煦,一条温柔小路,照耀着朝我行进开来,照开了阴翳,驱散了鬼魅。
那是我来时的路。
……
神却为我大放光明。
给了我一场山河。
我难看的撇着嘴又张开又撇着,哭笑皆不得。
终于用残存最后一丝气力嚎啕大哭。
原来,这伞是一把钥匙,打开阳光的钥匙,关掉风雨黑暗的钥匙。
这伞,本是为我遮风挡雨。
可我却把自己遮天蔽日。
已经忘记了,忘记了一直以来,都是在和什么作对。
我的无敌,使我披靡。
秀丽的艳阳,此时悲哀的为我婉转了色调,仁慈地给我镀上一层昏黄的暮色。
血雨飘摇过,舟车劳顿中,静悄吾生。
吾生静悄。
……
落日余晖,悬崖边上。
我木木的望着这把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的伞,和我这一身破败的残躯,
喃喃的总结道,“原来……”
我是这么的,走完了这一生啊。
朦胧里,我进入了梦乡。
——————————————————
在梦中,那个我,挑着一把紫色的轻盈小伞,在艳阳高照下,载歌载舞,旋转跳跃。嬉戏在一道。
还有一个我,冷峻,凌厉,杀伐
以剑洗墨,冲刷在雨夜中,浑身杀气蒸腾,脸上雨血交织,斩鬼割魅,栉风沐雨,纹丝不乱。纳于大麓,雷电弗迷。铿锵至极,坚毅不已。冲杀在一道。
——————————————————
后来,在这风雨泊尽头的悬崖边,矗立一座醒目的碑——“拿伞,就是为了不打的。”
那是无上仁爱的神明之父手为我打的墓志铭,
为我的一生尘埃落定。
淋雨一直走